羊驼的狂犬病

光源13 心疼第二波

魏勋的声音缓缓道来,尾音以极为低沉的语调结束,齐小昭低头盯着苍白的地板,手中握紧的拳头已在微微发颤,他侧头,看了看已是彻底累的瘫倒在地的顾骁,尽管胸膛在急促起伏着喘气,眼神却是如死灰的空寂,一动不动,毫无波澜。


他哽了哽喉,压制住声音里的颤动,捂着额头对身前的军人道:“抱歉……”随即,转身冲入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。他打开了水龙头,哗哗的水声响彻在寂静无声的空间,他捧过水流抚在脸上,眼前全是顾骁孤独地躺在炮火连天的救助所内,无助等待着救援的场景,那人呼吸微弱,失去意识,全然料想不到今后将是怎样的人生。洗了几把脸后,却仍觉口中是止不住的咸湿,他又疯狂地将冰凉的水捧在脸上,飞溅的水花将他的发丝湿透,终于,片刻之后,门内响起一个男人压抑又沉痛的啜泣。


那个梦魇在他的每个深夜穿行,虚空之中,二人的手擦空而过,随即,眼见着那只苍白细弱的手沉入了无边的深渊,黑暗里,只有那双闪着苦涩的晶亮凤眸,逐渐失去光亮,归于了虚无。


许久,他才抬起头来,瞧着镜子中的自己,头发挂着还在滴落的水珠,眼里全然是痛哭之后的疲惫,他抹了一把脸,抬脚走出了卫生间,面色恢复了平常。他将全部的痛意收拾起来,只有略带通红的双眼才能在不经意间察觉他刚才崩溃过的情绪。


魏勋向他道:“齐医生,我此次前来,是有个请求,若是小顾真的做好了决定,我们尊重并理解,我们只是希望,能让他穿上军装,再与我们合影一次,因为此后……他再也不能穿上这身他引以为傲的绿装了。”


齐小昭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?”


魏勋眼中闪出了惋惜:“我们也想过,只是介于小顾目前的心理状况,我需要您做个评估,不想贸然刺伤他。”


齐小昭低头思考了片刻,答道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说着,便往复健室走去。


魏勋叫住了他:“麻烦您等等。”说着,交给他一个沉沉的信封:“这个或许能帮到他。”


齐小昭推开复健室的门,走到了顾骁身前,什么也未说,直接打横抱起已是虚脱的人,瘫痪之人也未说话,任他抱着自己走了出去。他一只手安静地蜷在齐小昭温热的怀中,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晃荡在空气里,与那两条瘫软的双腿一样,那双黑色运动鞋向下垂摆,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弱柳。已是溢满的尿袋也随着动作无声晃动。一切,都是如此的死寂。


他将人抱到了浴室,寂静无声里,他为病弱之人检查着身体,当挽起裤腿,看见那人只剩一层皮肉的膝盖上有些发红**,明显是因锻炼过度,无知觉之下的擦碰之伤,他捧起那双瘦弱的瘫腿,深知这人疯狂复健的倔强中,透着明显的坚强与绝望,他的眼神闪烁着,终是开口道:“你知不知道,再这样损耗自己,会有什么后果?”他的声音有着难得的冷硬。


顾骁却笑的嘲讽,垂眼看着两条无用的腿和瘫在腹间的虚握废手,满脸的嫌弃:“呵呵,顾骁,你不争气。”


听见他这略带自暴自弃的话,齐小昭声音有了一丝恼意:“你再与自己赌气,很快就会坐不起来了……”看见这人麻木的神色,他的语气又和缓了起来:“你是在惩罚你自己,站不起来不是你的错,不是你不努力!你不要责怪自己,你已经尽力了……”


顾骁冷笑着,眼里是生无可恋的颓废:“是啊,我已经尽力了……拼尽全力,却给了我这样一个结果。”


齐小昭的眼中有了祈求:“我知道你见复健迟迟没有进展,心中着急,着急到茫然失措,着急到惶恐不安。但是阿骁,你现在必须更要珍视你的身体,你的父母,你的战友,都在心疼你。”他哽咽了两下:“未来…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


这句话似是刺痛了顾骁的心底,他抬眼,直视着齐小昭的双眼,沉沉质问道:“我的未来……在哪里?”他的声音很轻,回荡在沉闷的空气中,干涩又喑哑。


这句迷茫到绝望的质问让齐小昭心里一痛,那双眼似在向他寻求着无解的答案,还有未来不知通往何方的迷途。他以后将如何去生活,不仅顾骁没有答案,他自己也没有。


随即,顾骁又发问道:“习惯是可怕的,要让我习惯吗?习惯高位截瘫的人生?如果这是所有人对我的期望,如果这样……大家都会解脱,我会努力去做到,我也不想拖累你们为我难过。”


此刻,齐小昭终于知道,他同意坐轮椅复健,假装配合所有的治疗,并非出于他对自己的开解,仅仅是不想为别人添麻烦,而他自己内心的痛苦,却鲜少向旁人道过,即便是至亲。越是亲近之人,他越是不愿说出内心的不安,一直一个人默默承受,否则,他怎会夜夜独自痛哭到天明?


这并非他想不开,而是这样沉重的打击,独自一人真的难以消受,齐小昭终于鼓起勇气,一把将人揽在怀中:“你的未来在这里。”


温暖的怀抱却未让瘫痪之人得到抚慰,毕竟身体上的痛苦,无人能帮他分担,齐小昭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,为他拆开,里面竟装着沉甸甸的照片,赫然是顾骁曾经的模样,背后还写着远方的战友送给他的祝福。


他拿起照片,那是顾骁穿着作战迷彩,带着战术头盔,手持冲锋枪的模样,那时候的他,有着令人夺目的光彩,是那么地意气风发,英姿飒爽。他与一群黑人小孩和战友站在一堆破碎瓦砾中,脸上挂着彩,小麦色的肤色健康而强壮,即便是在这堆残垣断壁中,负着伤也笑得灿烂如暖阳,似是将这片疮痍之地都照得明亮,那是他们成功将大批难民救出硝烟的战胜照片。可如今,他再也不能这样站起来守护理想,只能坐在轮椅上仰望这个世界。


背后是战友们写给他的话:“阿骁,因为战事,这张照片迟迟没有冲洗出来,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,我们想着,即便远隔着千山万水,也一定要将它送到你身边,无论你在哪里,我们一直都在。”


看着这照片和来信,顾骁的眼波有些微闪动,本是安静如死的瘫手也开始了微微的颤动。


接着,又是一张非洲小孩在贫瘠大地奔跑,回望前路的微笑,尽管目之所及皆为焦土:“你曾经救下来的孩子,已经治好了伤,现在又自由地奔跑在了大地上,他说,未来有希望,他会努力学习,以后有机会来这边留学,想来看看你。”


那张照片上还有一串稚嫩的字迹:“You come back the light, worthy of all the wonderful things in this world。”


顾骁提起下垂挛缩的手,轻轻抚过那些宝贵的字迹,眼神中有着深深的动容,似是在回忆曾经的鲜衣怒马……


一头小象奔驰在辽阔的非洲草原上,壮美的夕阳将大地染得金黄,尽显非洲大地的狂野与壮丽,它甩着尾巴,正迎着美丽的落日奋力奔跑:“阿骁,你曾从盗猎者手中救下的小象,也已经被放生,回归了本属于它的原野,愿你重新拥抱世间的美好。”


回忆如泉涌,世事两茫茫,看到这里,顾骁已是再也压抑不住,瘫痪的手缩在腿上剧烈地颤动着,那双绝美的凤眸终是落下了宣泄的泪水,一颗颗滴落在信纸上,这薄薄的纸张,远隔万重山水,漂洋过海而来,却承载了满满的温暖与祝福。突然,他似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,用不便的左臂将齐小昭的脖颈揽住,在他怀中放肆大哭起来,终是道尽了他受伤以来的无助与不甘。


心爱之人猛然闯入自己怀里,齐小昭眼中一动,抬手回拥着这具冰凉无觉的身体,他轻轻拍打着那脆弱的脊背,任他在自己怀里宣泄痛哭,让他将自己白色的衣衫浸染,他的身子瘫软毫不着力,几乎是挂在齐小昭身上,尽管他的背不再能靠自己挺直,可在所有人眼中,他永远都是顶天立地的挺拔男儿,无论是坐着,还是站着。


他将这哭成泪人的人抱起来,安放到了轮椅上,他此刻本已是坐不住轮椅了,他便牢牢扶住那孱弱的腰背,将轮椅推转过来。玻璃窗外,站着他的战友,他的父亲母亲,他们都在目光温柔地凝望着病房中的顾骁,齐小昭蹲在了轮椅前,眼神诚挚地望着他,柔声道:“我想,陪伴你走下去的人,不仅仅只有你眼前这些人,因为,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。”他为他轻轻地理了理腿上的毛毯:“你的未来,还有我们,亲人,友人,那些未曾谋面的人,不知道名字的人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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